宋朝是一个极具诗意的朝代,它凭着那丰富多彩的市民社会的烟火气和宋词南戏,深深地吸引了我。直到我读了孙健老师的《识宋:他们的宋朝》,才恍然惊觉,宋朝并不是只有我向往的人间烟火和文人雅士的清高,更多的是士大夫政治下种种文人式的党派纷争。
人人都知道宋代有重文抑武的弊习,但“知道”和真真切切看着证据摆在眼前,究竟是两回事。而《识宋》以宋代政治体制的运行作为切入点,基于史料展开论点,将史实证据有理有据放在眼前,实在是让人们过于直接的看到这个文雅、雍容、爱士、爱民的宋朝的另一面:军功出身的狄青因为百姓和士兵的爱戴,“刺激了文臣集团脆弱的神经”,不论如何隐忍,也逃不过被精神迫害至死的命运;岳飞再怎么盼着收服失地,也拗不过皇帝心心念念的只是“证明自己皇位的合法性”。
但最残忍的从来不只是如此,在本书中,时常能被迫看到我的某一个男神如何千方百计迫害我的另一个男神:绵延宋代政坛的党争,就是这样一步步将宋朝的力量愈加削弱。
想起《水浒传》开篇,古代的人民群众是如此的夸赞“在仁宗年间,天庭的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一个成了包青天,一个成了狄将军,辅佐大宋天子致得太平”。在我朴素的愿望中,总是愿意相信优秀的大臣们一定是惺惺相惜、同心同德,他们的对立面永远是乱臣贼子。但政治终究不会这么简单。宽和而谨慎的狄青被一句“无他,朝廷疑尓”击毁了最后的精神屏障,而对他打击最深的则是从小出没在我语文课本各处,随笔一挥便写出“庭院深深深几许”“人生自是有情痴”“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在舟中便是仙”“渐行渐远渐无书”等等,且在地方官任上政绩斐然的欧阳修。这不是误会,这只是政治而已。当读到“长烟落日孤城闭”时,我不愿想起好水川之战的结果,不愿想起西夏人“夏竦何曾耸,韩琦未是奇”的讥笑,尽管这些失败并不是说范仲淹他们不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好臣子,这只能说明人都不是万能的,且有些人总看不清这点。
正如本书所说:“文质彬彬的宋朝,在盲目自信的士大夫们的指挥下节节败退,终于在靖康之难中轰然倒塌。”百姓们梦想中的将相和,百姓们口口相传的文武相得,从来只是百姓们个人的愿望,从来不曾真正出现在这个时代。宋朝的士大夫们在最危难的地方也没有背叛宋朝,“南宋政权最大的政治基础,是士大夫们对于宋王朝的深厚的信赖”,然而,他们也得为宋朝的灭亡背上很大一部分责任。
我们常常对宋朝的一切津津乐道,大谈宋朝的经济如何繁荣,市民社会如何蒸蒸日上,文化事业如何兴旺,有多少金戈铁马、才子佳人在其间演绎一出出传奇——这种过于褒奖宋朝的风气不仅是海外汉学带来,作为市民社会兴起的时代,我国古代至近代的种种文学传奇,也总是对宋朝抱有更多的对弱者的善意和同情;但《识宋》这本书很不客气的揭露,在宋代的政治社会中,所谓的言论自由只是朝堂利益之争,所谓的经济繁荣也并没有真正让朝廷和大多数百姓摆脱物力凋敝的境地。这是宋词的时代,是南戏的时代,是金戈铁马保家卫国的时代,是市井兴起传奇辈出的时代,却也是积贫积弱的时代——这个孱弱的朝廷,辜负了对它抱有期待的英雄儿女、旧家父老。宋朝不仅是一个存在于在文学和市井传说中的朝代,它也存在于风波诡谲的政治中,而且其政治令人灰心的程度比起前朝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那一个个在文化上光耀千古的文人才子背后的阴影,虽然无损于他们光耀千古,却也不该被遗忘。
没错,这些不该被遗忘,在过于极端的文人政治的环境下,在贫弱的国力和软弱的外交之下,寇准的失意不该被遗忘,狄青的忧惧不该被遗忘,王安石的处处掣肘不该被遗忘,宋孝宗于太上皇威压之下的憋闷也不该被遗忘。宋朝有很多值得爱的地方,但真实的、完整的宋朝从来不应该是人们眼中完美的理想国。宋朝有很多值得爱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不值得爱的地方——而那不值得爱的地方,反而更值得人们去记忆,更需要人们去引以为戒。这才是以史为鉴的真意。